二十八
“文化大革命”是一场有秩序的动乱,有组织的内战。到了1972年,继续搞揭、批、查运动。原来和达道在一块照相的董景文成了被查的重点,达道也牵连其中。
一天县政府有人通知达道说:一阵儿你到“红旗”剧院开动员大会,你准备好粮票和钱。达道明白了,这几天县革命委员会开展揭批以董景文为首的反革命集团,自己和董景文在一块照过相。红卫兵夺了原县委的权,董景文还当任过县核心小组副组长,是自己的上级,自己怕是要牵连进去的。果不如然,会后达道被留到县招待所看管起来,住了学习班。
说是住学习班,实际上和住看守所差不多,每天有专人来谈话,让交代问题,上厕所都有人跟着。达道的问题比别人多一件,还有一个经济问题,就是公家的照相机自己拿着,丢到哪里去了?就这两个问题,每天让他交代。一天,原来县委的一个主要领导和三个部门负责人,一共四个人坐在办公桌前,达道一个人坐在中间他们的对面,让达道交代问题。
问:你和董景文是什么关系?
答:我们是同志关系,他是领导,我管照相。
问;你知道赵乐春(盂县报社领导)是干什么的?
答:他是我们的领导,领导我们。
问:领导你们每天干什么?
答:有时下乡采访,回来就写稿。
问:写好稿后做什么?
答:把稿子交到县委办公室让办公室主任审查。
问:主任审查后你们干什么?
答;我们把稿子送到印刷厂排版。
问;排版后你们又干什么?
答;印刷。
问;印刷好后你们干什么?
答;一部分送到邮电局发往基层。
问;另一部分呢?
答;带回县委发到各科室。
问;发完报纸呢?
答;再采访!再编辑!再审查!再印刷!再分发!
半个多月来,每天就是这些,反复审,反复问。达道心知肚明,那是让你说干完办报的活后,你们几个就钻到阴暗的角落里搞反党阴谋,搞反社会主义的反革命活动。这些无中生有的事!天理良心,达道那里能编的出来!
一日,又开始审问;
“崔达道,董景文已交代,那天,你和他到柏石村你们家干什么来?”
达道已被搞得疲惫不堪,照相机问题只能说自己粗心大意,丢失了公家财产,但对天,对地,对良心,自己没有贪污,自己的妻子也没有盗窃。他们几个办报人,共同干得一个工作,受县委宣传部领导,县委办公室直接管理,怎么就是反革命集团呢?冤呀!但审问者说和董景文到柏石村你们家干什么事时,更是无中生有,他们是想捏造事实。
达道怒火满腔,大声说:搞反革命活动去来!
问者惊愕,不知所措。
过了好一阵。一位领导抬了下头,说:“崔达道!这房子可不结实!”
意思是嫌达道说话声调高,达道明白了。到后来,问什么,他都闭口不言。坐在那里熬时间。
在学习班里三个月,达道被放出来过三次。
一次是早饭后,有两个人陪同达道从招待所出来坐上汽车向阳泉方向走去。到了阳泉火车站,买上火车票就上了火车。达道也不问,人家也不告。过去达道和他俩见面都是伙计长伙计短,有说有笑,不分彼此,现在形同陌路,究竟去哪里,他们也不能说,达道也不便问。结果来到了河北望都下了车。住在了一个部队的招待所里。住下后,部队的有关领导拿来一个照相机,让达道认,是不是他原来使用过的。货见主人会说话,自己朝夕相伴的东西哪能不认得!达道想,原来这东西到了这里,这就是领导让自己在学习班里交代的“经济问题”!这事也太逗人了!
后来才明白,相机是县公安局一位干部的外甥偷了,公安局查得紧,他不敢拿,到了河北卖到部队的一个军人手里。几十年后说起这场事来,达道还啧啧称赞当时公安人员认真负责的精神。
还有一次,组织他们这些被审查的人员到电影院看电影,对他们进行路线教育。
在电影院门口,和他们一块受审查的县文化馆一工作人员石存信问他:“达道,米妥尔硫氧比例各是几克?”
被带队的领导听到了。立刻就破口大骂道:
“说你们有问题,一点都不冤枉你们,一见面就搞反革命串连,说反革命黑话!你们想一想,你们都是些什么东西!”
……达道哭笑不得。老石呀!咱们已到了这步田地了,你还研究冲洗胶卷溶液的比例呢!真有好人哩!伙计,省心些吧。唉,好我的领导哥哩,不懂不要瞎说,在你眼中我们都是坏人?笑死人哩。达道心里这样想。
第三次是一天上午,吃过早饭后,组织学习的领导说:“崔达道出来,现在让你回县委一遭。”
达道规规矩矩,跟随两个审查他的人回到县委办公室。办公室领导见达道进来,就说:“照相机找到了,不是你崔达道偷的,但你有责任,不保管好公家的东西,那是失职,你的好好做检查,今后不能再犯。今天叫你出来是这样的,上午10点县委在大操场开‘抓革命,促生产’大会,地委领导要来,没有人能照相,让你出来照相,那不是照相机,你跟上他俩到大操场等领导来,不能马虎,一定要照好相。”
达道忙说:“好,好的。”
两个人带上达道照相去了,到了大操场上,来参加开会的人山人海,达道这人,一见照相机,一种无形的精神支柱使他变得十分兴奋,忘却了自己还在学习班的烦恼,忘却了快三个月都没有见到过的爱妻、儿女。全身心地投入了今天的工作之中。